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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出生在南方一个多丘陵的省份,那里有许多美丽的青山,谈不上巍峨,却很秀美,有绵延的山脉,有妩媚的峰峦,山上多松树和灌木,繁密茂盛,郁郁葱葱。山麓到处是汪汪的水井,那清澈的泉水抚育了我、我的童年和最初的梦想。

    堂屋的正门前方,有两口池塘和一片田野,极目远眺,便是一带如黛的远山了。每到夏天,雷雨将临,远山缭绕着云雾,山色溟蒙,和灰蒙蒙的天空浑然一体。雷公捻着闪闪的鞭子,抽打着不屈的峰峦,发出隆隆的轰鸣,山峰上空呈现一道道雾痕。饿倾间,大风吹起尘土和草屑,晒坪里晃动着忙碌的人影,雨哗哗地下起来了。那时候,在我看来,那高高的山峰便是世界的至高点了,它们是我最初的向往和梦想所在。有一次,爷爷上山采药,我就跟了去,天气晴好,阳光明媚,祖孙两人穿村落,过田野,走了近两个小时,才抵达山脚。山不陡,有平坦的坡。山坡长满了低矮的灌木和稀疏的松树,到处繁花盛开,景色迷人。我对山上的一切充满了好奇。在爷爷的指点下,我认识了当归、黄连、吉梗等各种各样的药材。爷爷躬身挖药的时候,我就四处寻找野果。突然,一条银白色的小蛇从山上蜿蜒而下,我大惊失色,拔腿就往山下跑,只听见爷爷在山上说,拐弯,快拐弯。我立即往旁边跑,那尾随而来小蛇果然溜下山去了。我和爷爷继续寻药,攀向山顶。站在山顶上,我发现天空似乎更高了,晴空万里,一碧如洗,山川和田野尽收眼底。在远远的地平线上,我看见一列火车吐着滚滚浓烟,飞驰而去。那一刻我是怎样的惊奇啊。后来读哥仑比亚作家马尔克斯的百年孤独,当马贡多开来第一辆火车的时候,村民们是那样的惶恐。现代文明给予童年的我是无限的向往,而给予成人的,又有什么呢?

    然而,我家后面的那座青山,更叫人眷恋。它的一草一木、鸣虫飞鸟,都是我耳熟能详的。松林茂密,遮天蔽日,阳光从密密的松针流泻而下,清幽迷人。仲冬时节,北风呼啸,松涛阵阵。那是阴冷而干燥的天气,夜夜大风,早上起来,白霜覆盖着田野。我和小伙伴们背着背篓、拿着竹耙上山去了。山坡上,落着一层厚厚的松针,金黄而蓬松,我们沙沙地耙着,堆紧高高一背篓,用干藤捆牢。当我们捻着落松、哼着轻歌,背着满满一背篓柴火凯旋而归的时候,那是怎样快乐的时光啊。春天来了,映山红漫山遍野,嫩绿的树叶缀满树枝,树林里,大水牛吃着带露的青草,悠闲地甩着尾巴。骑牛夜归,横笛吹晚,碰上毛毛细雨,青山便见空蒙而清奇了。而在晴朗的夜晚,山林闪烁着磷火,好象小鬼峡着眼睛,显得无比神秘而深邃。有一年,村里人从山里捡回好多一半是黑一半是白的羽翎,质硬而尖,据说是一种土名“毫猪”的动物抖索身子释放的毛。它不象毛,而象美丽的箭矢,我始终没有见到这种神奇的动物,它坚硬的毫毛让我保存了好多年。但是,在那座山中,我见过羽毛斑斓的野鸡,浑身花纹的毒蛇,嫩红的蘑菇和翠绿的小鸟。秋天,天高气爽,我和小伙伴们用柔软的苔藓铺满一地,便躺在那晒太阳,玩游戏。有一次,一个大孩子带我们玩一个“做爸爸妈妈”的游戏,让男孩女孩成双派对,脱光衣服,男孩睡在女孩身上,然后我们就变成“爸爸妈妈”了。这件事让大人知道了,我们都挨了骂,可青山象一个仁慈宽容的老人,包容了幼稚、纯真的孩子们的一切。

    英国作家约翰高尔华馁斯说“那美与仁爱所在的青山离开我们还很遥远。什么时候它会更近一些?”我要说,不,那青山就在我们心中,是记忆的画廊上最美丽的卷轴。山涧的泉水,香花和芳草,百鸟的啼鸣,淳朴的童贞和友情,不,不,还有爱情,一切尽在其中。我恋爱的时候,已是离开故乡七八年了。我带着恋人回家,登上了这座青山。我牵着她,一直爬到山顶。大松树下,我们紧紧拥抱,亲吻——小鸟在啁啾,虫子唧唧地叫,林间传来丁丁的伐木声,但是,一切很快就归于寂静,青山和天空不复存在,只有青春,呼吸,热吻和爱情。

    成年以后,我到过许多名山胜地,无论黄山的瑰丽,泰山的雄峻,还是张家界千峰竟立的神奇,都只在我心中激起短暂的愉悦。只有故乡的青山长久地耸立心中,穿过街市的喧哗和骚动,那雄浑的松涛,那鲜美的野果,山峦的晴光,峰腰的薄岚,流泉和青石,花鸟和草木,一切都长久地给我以安宁和幸福。

    2001/11/23于凯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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