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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开船喽”

    船夫洪亮的号子响彻松江,在宽阔的江面上荡出悠远旷然的浑厚回音。

    客船晃悠悠离岸,逐渐移向江中心,逆流而上。

    “师父,您坐您坐。”梅笑寒笑眯眯地搬了张椅子置在甲板上,拖着屈恒坐下。

    “寒儿呢?”屈恒叹了口气,接过栾杉毕恭毕敬端来的茶。

    “在舱里睡,兴许能睡到咱们上岸。”二师兄脸上没有半丝愧疚。

    屈恒无奈地摇摇头,寒儿与其他三人同行近两日,被他们片刻不停地缠着,几乎完全没有歇过。他身子本就孱弱,气力又不足,待自己与婵娟到达渡口时,见他已极是疲累,不得已只好在岸上歇了两天,今日方才登船。

    “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二师兄怀中抱着酒坛,斜倚船舷,放声高歌。

    婵娟心中怦地一跳,想起那夜青莲酒楼里,那个豪迈吟唱的年轻人。

    屈恒微笑着啜口茶,悠悠然放眼四顾,两岸青山巍然相对,江水滔滔不息,远处云积雾蒙,茫茫然一片,却不显窒闷,反觉天地宽广,空旷怡人。一轮红盈盈的旭日升在半空,过不多时已转为金黄,光芒耀眼。

    他目光转回,落在船头俏生生的纤细身影上。

    “婵娟。”

    “师父?”她闻言回首,羞涩一笑。

    “船头风大,你小心着了凉。”

    “我不冷。”她娇颜嫣然,温婉乖巧地移离船舷半步。

    “偏心偏心,师父怎么不问我冷是不冷?”梅笑寒嘀嘀咕咕地,跑到二师兄面前讨了口酒喝。

    “你跑来跑去的没一刻闲,额上都冒汗了,我还问什么。”屈恒含笑起身,缓步走向船边。

    梅笑寒眼珠转了转,待他走近,忽地一掌劈出。屈恒神色未动,宽大的衣袖一拂,化去凌厉的掌风,耳侧又有两股劲风转瞬而至,他身形微闪,晃过二师兄与栾杉的夹击。

    “好了,大有长进,不必再用我喂招啦。”他顿住身,笑看三人。寒儿悉心指导了两日,果然大有成效,这三人本就嗜武,如今又有人指点,往常领会不到之处一经点破,已有十足长进。

    “师父,你别哄我们了,连你的衣角都摸不到,长没长进谁晓得。”梅笑寒努努嘴,满脸不信。

    “师父,您又闭关练武了是不是?啊,不用否认,不用否认,要不然怎会又有新步法?”二师兄两眼盈满崇拜的星光。

    “那不是新步法,应是原有的飘踪步又加新变。”栾杉沉静地反驳,却隐隐透出一股习武的狂热。

    屈恒再一次懊恼起来,有些痛恨他习武的天分为何不下于研习医理。他并非刻意练功,只是心之所至,常常会有新的领悟,因而武功一日比一日精深,别人羡慕之极的所谓天赋异禀,八成就是这么回事。加之常年钻研医道,为给寒儿治病,偶尔会尝些奇花异草以辨葯性,由此却促使他内力日曾,这也大大出乎意料。若非梅姑娘时时追击令他尚有自觉要护住寒儿,就凭这几个徒儿如此缠人法,恐怕早就完全弃武不用了。

    “指教指教吧,师父,跟我们客气什么。”二师兄手中酒坛微倾,射出一股酒箭,正要再出招,忽觉眼前一花,已经钉在船上“哎师父,您点了我的穴道,叫我怎么再练?”

    “你自己慢慢冲开穴道,就会知道内劲要走哪条经脉,使力多少,血脉如何通流,对你研习另种点穴解穴之法大有裨益。”

    啊,师父变狡猾了!以前他若不愿,只是躲而已,实在躲不过,也会仔细指导,可从不会用这种法子整人。一定是常年被梅二小姐追击逐渐磨练出来的!二师兄颇有怨气地翘起花白胡子。

    “呃师父,可不可以学别的,钉在船上实在好丑。”梅笑寒眨眨眼,笑得好生谄媚。

    屈恒眼含笑意“今日只教这个。”

    “那我改日再学好了。”红色衣裙翩然一闪,她识时务地退到二师兄身后。

    “我学。”沉喝声响起,栾杉扑身而上。

    屈恒暗叹口气,宽袖拂动,挡住疾进的身形,未几,甲板上又多了个岿然不动的人桩。

    “师父好厉害!”梅笑寒兴高彩烈地鼓掌,全然不顾射在她身上的两道凶狠狠的视线。

    目光落在船头俏立的月白身影上,他再叹一口气,轻唤:“婵娟。”

    “啊,师父,我会一种点穴法就好了。”婵娟急忙摇手,她又没要学,怎会点到她头上?

    “随我进舱,我看看你的基本功课。”屈恒温声言道,日后若安排她离去,一个柔弱的女儿家,习些武防身总是好的。

    “哦。”婵娟放下心,基本心法她可是有认真在练,师兄师姐都夸她学得扎实。她轻移步,随屈恒下了甲板。

    “咦咦,小师妹跟师父说话居然不羞不怕,真让我刮目相看!”梅笑寒抬头望望天“奇怪,太阳没从北边儿出啊?”

    “婵娟和师父说话为什么要羞要怕?”二师兄用力瞪她。

    “师父是不是男人?”她反瞪回去。

    “废话!”栾杉在一旁冷哼。

    梅笑寒再反哼他:“木头就是木头,现在更像一棵木桩!”她慢吞吞晃到椅前坐下“小师妹很怕羞对不对?”

    “那又怎样?”二师兄依然不明白。

    “她和你说话多久才不脸红?”

    “大概半个月?”二师兄恍然,师父见到婵娟还不出十天。

    “你呢?”俏丽的下巴向旁一指。

    “哼!”栾杉不答,嗤了一声。

    “还会!而且小师妹不大敢同你讲话,因为你凶,永远是一副要死不活的鬼样子。”她再嗤过去一声“小师妹见了陌生男人极易害羞,但对师父却没有,真是稀奇!而且师父也很疼她”她顿了顿,哀叫一声“师父偏心!教小师妹不教我”

    “那是因为她功夫太差。”栾杉只恨没有多余的两只手可以捂住双耳以防魔音穿脑。

    “师父如果真的喜欢小师妹,那可好得很。”梅笑寒双臂拢着膝盖,自言自语道“小师妹又乖又好吓,叫她缠着师父多学几招,师父一定会依,到时受惠的就是咱们”

    “哪有那么便宜的事?”二师兄眼巴巴地盯着近在咫尺的酒坛。唉,可惜喝不到!

    “不对呀,师父一直也没提正式收小师妹为徒的事,又撇下我们主动教她练功,难道”梅笑寒大惊失色地跳起来“不不不,师父若要送走小师妹,谁帮我洗衣煮饭”

    “笑丫头,你别叫啦,我耳朵都快聋了”二师兄放弃喝不到口的美酒,勉强拉回注意力。

    她充耳不闻,独自转来转去地嘀嘀咕咕:“我就说把大师兄和小师妹凑成一双,这样小师妹就变成徒儿媳妇,师父就不能不留她,我也可以继续赖着多跟几年,虽说小师妹年长三岁,但俗话说:女大三,抱金砖”

    “白日做梦!”栾杉一记冷言冷语打碎她的美梦,惹来两道死光。

    “唉!大师兄在舱里睡,小师妹在学功夫,我们却在这儿喝江风!”二师兄很想仰天长叹,无奈全身僵硬,丝毫动弹不得。

    “啊!师父偏心哪”梅笑心寒有戚戚焉,跟着又是一声哀叫。

    “叫什么!杵在那儿半晌,也不晓得帮我们解开穴道!”栾杉沉声吼道。

    “咦,师父不是说叫你们自行冲开穴道?”她拈起胸前漆黑的长辫,甩啊甩的,笑得好不天真无邪。

    “少啰嗦!”

    “师父点的穴我哪解得开,栾师兄,你太高看我了。”她巧笑倩兮,美目顾盼生辉。

    “你不试怎么知道!”二师兄也忍不住建言。唉,老托着酒坛很累唷!

    “好吧,我试试看。”梅笑寒伸指在他身上点了几下,稍想想,又在另两处穴道—亡骈指而点,仍是不见反应。

    “好像真的不成。”二师兄苦着一张老脸。

    梅笑寒唇角微勾,走到栾杉跟前:“栾师兄,说不定在你身上试试就成了。”

    “不必了!”栾杉警戒地低喝。

    “哟,不试怎么知道,这里?不对,那是这里?还是这里”她运起内劲,在栾杉身上左戳戳右戳戳。好半晌,她住了手,仰头歉然一笑“唉,真的不成哦,我功力还是太浅啦。”

    “你”她功力再深些,怕不戳得他满身窟窿!

    “别恼别恼,我想法子替你们出气。”梅笑寒仗义地拍拍两人,笑得贼兮兮“师父还没娶妻吧?”

    “你笑得好阴险。”二师兄吞口口水。这丫头从小玩他们两人还不够,如今又玩到师父头上?

    “什么话,我可是个尊师重道的好徒儿哪!”她似模似样地叹口气“徒儿关心师父的婚事也不为过唷!”背起双手,她施施然地踱下甲板,火红的裙裾飘飞翻转,如同一树灵动璀璨的怒放春梅。

    (*(*

    “不是我说大话,江源山渡口与宁县码头我都熟,谁家婚丧红白二事,谁家添个小子丫头,谁家有几个闺女后生,没有我不知道的。”

    “没有大碍,吃两剂复元通气散即可。”屈恒撒开按在船娘腕上的手指,提笔开方。

    “屈大夫,你也不能孤零零一辈子,男人嘛,总是要讨个老婆的,不然到老却没个伴儿,那多可怜!”船娘热络的脸上满是笑容“我给你牵个线,宁县北街有个李嫂子,虽然是个寡妇,又有个闺女,但才二十六岁,模样可俊着呐,配你刚刚好,真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虽是闪挫腰疼,但也不可大意,积病不治,老来试凄。复元通气散研为细末,每服二钱,热酒调下。”屈恒搁下笔,将葯方折好递到船娘手中。

    “这个不行啊?那南街的赵姑娘好了,她因为家里疼爱,老大了也没出嫁,虽然三十四岁是老了些,可好歹是个黄花闺女,而且琴棋书画样样拿手,可真算才女一名哩,你也是念过书的,你们两个就是那个琴什么合谐的反正定是登对得不得了!”船娘再接再厉,继续努力游说。

    屈恒无奈地长叹,再一次感慨自己收徒不慎,二徒和三徒还勉强说得过去,纵使难缠也不至给他招惹麻烦,笑寒这个小丫头却精灵古怪,今日一早就在船娘耳边唧唧咕咕了老半天,然后他就被拖到这儿整整听了一个半晌儿,船娘名为请他看诊实则说媒,嘴巴开开合合没一时闲,船老大听到兴头上还帮两句腔,他欲离去却硬被拽住,实在是脱身不得。

    “您就别费心了,我是真的还没打算成亲!”他抚抚额,再一次无力地重申。

    “哟哟哟,都几十岁的人了,还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要不,你开个口,要什么样的,我给你说去。”船娘眉开眼笑地,笑寒姑娘一再强调屈大夫害羞,越是推辞就越是心中有意,看来果真不差,瞧他脸都快红了,呵呵!

    “我我一把年纪,又整日东游西荡,居无定所,过不上安稳日子”屈恒努力陈列缺劣,最好能把船娘吓跑。

    “那有什么,我介绍的人保管个个都能吃苦,居家过日子,哪有顺风顺水一辈子的,只要两人齐心,黄土也能变成金!”可惜船娘不受教。

    “小徒的病兴许还得拖上些时日,我现在照顾寒儿,实在没有心思成家”

    啧啧,看来越来越有门儿,这种借口也搬得出来?

    “这是怎么一说儿,难不成为了徒儿,就一辈子打光棍了?他一个孩子家,有的是好年华,你就不一样了,老大不小的人,还不想着传宗接代、延续香火,所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船娘简直要愤慨地拍起桌子来,一眼瞥见屈恒有些目瞪口呆的样子,忙又缓下声音“论年纪,我比你大上几岁,你好歹尊了我一声王大嫂,冲这句称呼,我就非给你说成个媳妇不可,我做媒二十几年,还没有一对儿不成的,你要是不满意我说的人,我就砸了自家招牌!”

    “您别急,有话慢慢说。”屈恒暗暗叫苦,赶忙安抚情绪愈来愈激动的船娘。

    “说实话,你年岁也不算太老,女人四十岁是豆腐渣,男人四十岁讨个老婆就不算啥,况且你长得”船娘细细打量一下,看得屈恒全身都不自在起来“哟,你长得还挺俊的,我原怎么没瞧出来虽然你没个定处,但人好就行,女人嘛,不富不贵有个依靠就是福气,你又是个大夫,有门手艺还愁撑不起个家?”

    “我”

    “你就别死撑了,干脆,我娘家三姨的侄女的表哥的小姨子是个不错的人,等在宁县上了岸,我带你去瞧瞧,人家长得好唷,福相!若嫁了你,保证一年一个胖小子”

    “师父喝茶。”娇娇柔柔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一只纤细的手将茶碗端上小桌。

    船娘不禁抬头一望,柔弱的少女娉娉袅袅地立在屈恒身后,娇美的脸上挂着腼腆的笑。

    她怔了怔,不由笑道:“哟,屈大夫,你这徒儿生得好哎,嫩得跟水葱似的。也对,你两个徒儿都是美人胚子,难怪你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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