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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亦清……

    傅承宣蹙眉:“这是什么意思?”

    陆锦:“就是这个意思。”

    傅承宣没心思跟她玩文字游戏,他伸手握住陆锦的双肩,严肃道:“她分明是在为难你!”

    陆锦没有说话,但是这个态度已经算的上是默认。

    唐亦清是什么身份?

    放在几年前,他自然是一个难得的大才子,本朝素有才子破格录用的情况在内,就算陆锦进入国子监时间尚短,凭傅家的面子,难道还不能把一个有才之人弄进国子监当个差?

    可问题就在于,唐亦清曾因为科举作弊被抓,声名狼藉。大公主喜欢出其不意,将他录用为自己府中的小官,这无可厚非,但是如今要将这样一个人引进国子监,还要陆锦来做这件事情,仅仅是凭这唐亦清的声明,就足够痴心妄想了。

    陆锦现在伤势未愈,原本应该好好的休息,可是大公主却在这个时候让她想办法将唐亦清弄进国子监,做她修俊馆的一个助教,这不是为难是什么?

    傅承宣想了想,猛地盯住陆锦:“你还答应她了!?”

    陆锦看着傅承宣,依旧没有说话。

    傅承宣忽然觉得有些沉重,这种沉重并非是这件事情带来,而是陆锦带来的。

    他慢慢的松开陆锦的肩膀,有些无力的坐在她身边,不再是跪坐的姿势,而是将手搭在屈起的长腿上,两人一时间都没有再说话,就在陆锦以为傅承宣为自己私下答应大公主这件事情而憋闷生气的时候,傅承宣忽然再一次开口。

    “阿锦,你……是不是知道大公主的什么事情?”

    陆锦一愣,旋即道:“你在怀疑大公主?”

    傅承宣直言:“是。”

    大公主为人情形古怪,陆锦更是与她相交已久,以陆锦的聪明,真的会发现什么,也不足为奇。加之大公主此次前来给了她这样一个任务,他不可能不怀疑是不是因为两人之间有什么样的牵制。

    陆锦抿着唇垂着眼,似乎没有准备解释。

    这一次,傅承宣没有像刚才那么勃然大怒,他只是定定的看了她一眼,然后收回目光:“如果不想说就算了。”

    他查也必然要查到!

    可是陆锦开口了。

    “我知道的并不多,如果说我真的知道什么旁人不知道的秘密,大概也就那么一个。”

    傅承宣心中一动,看着陆锦等着她的下文。

    陆锦轻叹了一声,缓缓道:“唐亦清是个难得的有才之人,却因为科举作弊一事令,出乎很多人的意料。但是与他相交之后,就会发现他其实是一个极其谦逊之人,我并不觉得他会是一个在考试中作弊之人。到了后来,我才晓得,当初指出唐亦清窃盗他人文章应试,被视作舞弊的那个人,就是大公主。”

    听到陆锦吐露出的真相,傅承宣整个人都惊呆了。

    按照陆锦的描述,和上一次唐亦清被陆锦请去做一个鉴别,大公主还要亲自跑过去为他镇场,无论怎么看都能看出大公主的爱才之意,可她这般看重唐亦清,又怎么会是指出他作弊,让他终生不得进入官场的始作俑者?

    难道是因为当初的指认是一场误会,如今她心生愧疚所以想要补偿?

    这个想法刚刚冒出来,就被傅承宣否定掉了。

    就大公主那个德行,也不像是会“愧疚”的人,傅承宣更愿意相信,以她的地位和身份,她更享受的是将人的命运捏在掌中的快感,要你荣则荣,要你损则损。

    可现在的问题是,她要如何变态是她的事,拖上陆锦来为她鞍前马后,就得问问他这个做夫君的答不答应!

    “你与大公主是如何相识的?”傅承宣转过身面对着她,认真的问道。

    日头西斜,空荡荡的大书房中,只有陆锦和傅承宣相对而坐,面对着傅承宣的发问,陆锦没有什么隐瞒,她目光移开,似乎是追溯到了许久以前:“我第一次见到大公主,是在城外的香山寺。香山寺速来以满山红叶闻名,算起来,也是差不多每年的这个时候,就陆陆续续有人上山观赏……”

    那一日,陆锦陪着陆姑姑去香山寺上香,却不料那一日香山寺内外戒备森严,虽说没有完全驱赶所有香客,但是最好的赏景位置被占了,第一炷香也被上了。

    陆姑姑素来会在上香之后与香山寺的主持讲一讲经,陆锦这个时候则是自己四处闲逛一番,从那些无可比拟的景致之中想一想新的饰品样式。

    她也就是在闲逛的时候,遇上了大公主。

    那是陆锦第一次见到大公主,那个时候,大公主正要将一个丫鬟五花大绑,从山上丢下去,一旁还牵了只不知哪里来的野狗,大公主笑得狠厉:“拿东西都拿不稳,你这手不如喂了狗,也算是让这畜生包餐一顿,功德无量啊。”

    眼看着那丫鬟吓得面无血色,陆锦这样从来不好管闲事的人,也没办法任由佛门清静之地发生这样的血腥之事。她三两步冲上前去,为那个丫鬟求情。

    彼时,她还不晓得大公主的身份,求情也求得十分的委婉,可那时候的陆锦根本不了解大公主,也不知道她这样的求情无异于火上浇油。

    大公主用一种诧异的眼神看着她,少顷,竟然勾唇一笑,笑得十分的邪魅。她伸手从一旁的汉白玉圆桌上拿起了一支断成两半的玉簪。

    那玉簪简直再普通不过,直直的一根,只是雕琢打磨的十分润泽,似乎是用了多年,那玉质十分通透。只是如今断成了两段,实在是遗憾。

    “你为她求情,可见是一个热心之人。不过,本宫不晓得你有没有听过这样一句话——是非只因多开口,烦恼皆因强出头。你想要做这个出头的英雄,没些本事可不行。本宫也不为难你。你不是要让本宫放了她么,现在她摔了本宫的簪子,只要你能帮本宫将这簪子复原,看不出一丝一毫的痕迹,本宫就既往不咎,否则,你们就一起喂狗,一起……葬身山野!”

    傅承宣听到这里,纵然没有心惊肉跳,也不禁为她捏了一把汗,越发将大公主视作不可结交之对象:“所以,你帮她修好了,当真一丝一毫痕迹都没有?紧接着一笑泯恩仇,反倒成了朋友?”

    陆锦轻笑一声:“哪有这么容易抹去痕迹?”

    的确,破境尚且难以重圆,这摔断的玉簪,又何来没有痕迹的复原?

    陆锦呈上去的,是用最薄的金片包裹住断裂处,将其接合的玉簪。但是那在手中轻轻摩挲之时,那突兀的感觉几乎可以忽略,簪身稳固,不去看那薄金片,只凭手感,倒像是真的不曾断过。

    能做到这个水平,已经是功力深厚,然而大公主却冷笑一声:“你是将本宫当瞎子么?”

    那失手的小婢女已经面色煞白,就差昏过去,可是陆锦不慌不忙,撩裙跪下:“公主,民女有一言,若是公主听完,依旧觉得民女是信口胡说推脱责任,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大公主眉头一挑,似乎来了兴趣,许她说下去。

    陆锦沉思片刻,娓娓道来:“公主手中所持玉簪,乃是男子用的款式,玉质通透,乃上品之相。纵观文籍,可知玉有仁、义、智、勇、洁、忠、信、礼、德的品性象征,又有君子比德于玉焉的说法。公主手中的玉簪,简单朴素,可见所属之人,更重玉之内涵,而不重外在形态。以朴素之姿,现心中对其德行之追求。然而刚极易折,这世间无论人或物,少有纯粹。一如公主手中玉簪,但凡这纯粹之姿存在一天,即便今日不是被这位姐姐失手毁坏,他日也会因为别的原因损坏。”

    那时候还伺候在公主身侧的银心一看到公主脸色煞白,当即大怒:“大胆!简直是胡言乱语!”

    然而大公主却拦住了银心:“继续说。”

    陆锦看了一眼大公主,继续道:“公主要让玉簪毫无痕迹,可是覆水难收,破镜难圆,已经发生的事情,又如何抹的毫无痕迹?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民女选用薄今衔接包裹,并非敷衍了事。俗话说,真金不怕火来炼,所以,金亦有至纯之意,又说情比金坚,是以金也有深情之喻,至深至纯,与玉的纯粹有异曲同工之意,又比纯粹的玉要来的更加柔情。令民女想到一句话——刚极易折,所以情深不寿。”

    在大公主的出神之中,陆锦清冽的声音仿佛能深入人心:“薄片包裹之处,绝不会再出现断裂,既有衔接之用,也有护簪之功,但民女多嘴一句,若是公主当真珍惜这把簪子,往后还是将它收到一个旁人触碰不到的地方,方才稳妥。”

    陆锦说道这里的时候,傅承宣有些出神,口中喃喃的念着那八个字——刚极易折,情深不寿。

    陆锦说的这些,让他想到了另外一件事情——几年前大驸马在宫中赴宴,暴毙身亡。

    只是那时候,御医给出的诊断结果,是大驸马一直以来身体都不好,所以当日病情突发,才会救治不及时。

    这件事情并没有闹大,因为两个原因。

    第一个原因,是大驸马本为一介布衣,因为德才兼备,文采出众,才会在与年少时女扮男装的大公主因缘邂逅后,终成一段良缘。他本就毫无背景,是以根本就不存在利益纠纷。

    第二个原因,是大公主除了悲伤过度,再无其他迁怒。大驸马身体抱恙是事实,因病暴毙,没有任何可疑。

    所以,当丧事过后,这件事情很快就平息了。

    傅承宣觉得很是意外,别说大公主,就算他只是一个局外人,听着陆锦这番话,也不免将金玉两物分别对上公主和驸马这两个人。

    的确,虽然他不曾和大驸马打过交道,但是大驸马的为人,他却多次在国子监的时候听说过。再则大公主因为变态盛名流传甚广,忽然流露出柔情一面时,便十分容易让人大吃一惊,并且流传的更广。

    两人的感情,真的十分的好。

    否则,她身为一个十分有地位的公主,也不会再驸马病逝多年后,还独居公主府,过着形单影只的生活!就连太后几次命她回到宫中,她也是直接拒绝。

    傅承宣皱着眉头看着陆锦:“你是知道什么,才说出这番话的吗?”所以才这样精准无误的打动变态公主的心?

    陆锦却笑了:“平常人见到那样的场景,想一想也就明白了,一个女子拿着男子之物,自然是有情怀在心中,况且,我也没说过那深情一定是男女之情,不过是她身在其境,自己对号入座了,算命的不也擅长似是而非骗人信服么。”

    陆锦这番话说的很轻松,可是傅承宣沉默着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陆锦感受到他的沉默,微微一笑:“在想什么?”

    傅承宣轻咳一声,眼神随意晃悠了一下,低声道:“哦,我在想这个唐亦清似乎与从前的大驸马有些相同之处,想必大公主这样特殊对待,说不定是看上他了。”

    陆锦笑了笑:“大概吧。”

    她说这话的时候,傅承宣又看了她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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