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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笑了笑,“是舒凌,刚刚进了产房。”

    “你不回去?”佳南扬了扬眉梢,由衷地松了口气。

    “唔。”他原本漫不经心的用手指缠着她的长发,看到她如释重负的表情,眸色便微微一沉,指尖亦不知不觉加重了力道,“晚上再回去。”

    佳南不知想起了什么,忽然哧的一笑,避开了他的接触,轻声说:“陈绥宁,我现在信了,你真的没心。”

    他饶有兴趣的睨她一眼:“你到现在才知道?”

    “是儿子,还是女儿?”佳南沉默了一会儿,扬起笑意,继续问他。

    他同她并肩靠着床沿,微微闭起了眼睛:“不知道。”

    昨日的雨一下,似乎盛夏已经过去,窗外的风也带了凉意,她将双膝屈起来,将下颌搁上去,慢慢地说,“多个孩子,少一个孩子,其实对你来说,没什么差别,是么?”

    他眼锋微微显得锐利起来:“你想说什么?”

    “没什么。”佳南失笑,伸手去拿床边的衣服,“随口问问。”

    她往前一倾身,露出后背白皙柔嫩的肌肤,陈绥宁的目光倏然间深邃如墨,沉声说:“什么叫做少一个孩子?”

    她去够衣服的手顿了顿,回眸向他一笑,一张小小且洁白的脸上竟生出几丝妩媚来,语气却是自然而从容的,仿佛这并不是什么大事:“我曾经有过你的孩子。不过,我想……你并不在乎。”

    他有片刻的怔然,英俊的脸上真正的面无表情。隔了许久,却倏然伸出手去,用力握住她的手臂,厉声说:“什么时候?”

    “唔……你结婚的那天,你忘了么?我在那辆车上求你,说肚子痛。”佳南一挣,却挣不开,也就懒懒的随他去了,“多谢你还愿意让人送我去医院——不然现在,你连我都见不到了。”

    他的瞳孔舒然间缩小了,狠狠放开她的手臂,转而扣住她的下颌,用力的抬了起来:“许佳南,你最好不是在骗我。”

    佳南想笑,却因为被他扣住了下颌,连肌肉都难以牵动:“你是在生气……没有亲手打掉这个孩子,所以心里不痛快?”

    他只是看着她,仿佛没有听见她说的那句话,脸色愈发铁青:“你怎么会有孩子?”

    佳南只觉得自己的下颌痛得要裂开了,却依旧保持着笑容,只无辜地眨了眨眼睛:“我知道你都有做措施——只怪我那时候很傻很天真,想悄悄给你个惊喜,所以做了些手脚,你从来没发现。”

    陈绥宁俊美的脸庞仿佛是大理石雕成的,找不到丝毫情绪波动的痕迹,只有呼吸声,略略显得有些重,而佳南几乎摒着呼吸,微微仰着脸看他,眼睛一瞬不瞬,直到他放开她,站起身来。

    她便镇定自若的穿上衣服,一步步的走近他,伸手抱住了他的腰,又将脸贴在了他的后脊上,柔声说:“陈绥宁,直到现在才告诉你……你会不会怪我?”

    他就这样任由她自后向前搂抱着,一言不发,手指却不由自主的屈起来。

    她依旧嗤嗤的笑,刻意压低了声音,就如他昨晚所说的,刻薄得似是在作践自己:“还是你不信……觉得那个孩子不是你的,我在外边还有男人?”

    陈绥宁倏然回头,静静看她一眼,唇角抿得愈发的紧。佳南从中读出了一丝茫然,又或许是难以置信,然后他掰开她的手臂,径直下楼去了。而她保持着原有的姿势,唯有目光,似是有些失焦,沉沉望向窗外。

    清晨的薄雾中,却看见他修长的身影,向远处走去了。

    仿佛刚才的那场对话已经耗尽了自己全部的精力,佳南有些疲倦的坐下,不知过了多久,听到楼梯上踢踢踏踏的响起了脚步声。

    有人敲了敲门:“小许,起来了吗?”

    佳南深呼吸,调整了表情,才把门拉开。

    “刚熬好的粥。”大妈笑眯眯的将吃的放在桌子上,“吃完再喝一碗姜汤吧,昨天淋了一天的雨。”

    佳南想起昨晚的姜汤,忍不住:“真是麻烦你们了,昨天这么晚还要给我熬汤。”

    “唉,都怪我不好,没提醒你东山那边不要去,很容易迷路……昨天小陈回来,发现你不见了,急得不行。后来一起去山上找你的人都回来了,他一个人留在那里,直到最后找到你。”

    佳南一声不吭的喝着粥,而大妈还在絮絮叨叨:“……后来还记得提醒我给你煮姜汤。”

    “我喝完了。”佳南有些突兀的打断了她,抿唇笑了笑,“谢谢。”

    因他说了晚上要离开,佳南索性开始收拾行李,一件件的将T恤折叠起来,平平整整的放进旅行包里。先是自己的,放在旅行包的底层,然后才是陈绥宁的,甫一将他的衣服叠上去,她却忽然回想起他们肌肤相触的情景——她被迫也好,主动也好,隐忍至今的情绪仿佛忽然迸裂开,像是滚烫的油滴落在水面上,溅得无处不在。

    她疯狂的将他的衣服扯出来,扔在地上,身子却慢慢的蹲下来,抱住膝盖,无声地大哭。

    “哭够了么?”身后一双有力的手臂将她抱起来,声音中渗着淡淡的寒意,“起来。”

    她可以停下那些撕扯衣服的无谓动作,却停不下抽泣,只能倔强的将脸转向一侧,满面泪痕。陈绥宁坐在她的对面,静静地看着她,眸色愈发深沉,却只是一言不发,像是在等她筋疲力尽。

    变换了角度的阳光终于将整个房间照得通亮,他抿紧的薄唇终于动了动:“小囡,有时候……我真的很想放过你。”

    她倏然抬眼,有些迷惘,却也有几分希冀。

    他背对着阳光,神情竟有几分捉摸不清的阴郁落寞,转瞬,却笑了笑:“可我做不到。”

    做不到分清混杂的情绪,做不到一个人疯狂,于是拖着她一起陷进去……哪怕他知道……很久之前,自己在决定娶舒凌的那一刻,他们就已经回不到从前了——可那个时候,他并不知道,自己失去的不止是她,还有一个尚未出生的孩子。

    吃过午饭,陈绥宁似乎也不急着回去,只挑眉看看佳南,轻声问:“你的脚能走么?”

    她小口小口的喝着茶,头也不抬:“怎么了?”

    老夫妇或许是看出了他们之间有什么不愉快,在一旁鼓动:“出去走走吧,今天天气好。”

    她抬头笑了笑:“好。”

    一晚的冷敷热敷,药酒拿捏,佳南的脚腕好了许多,只是走得很慢。他亦不催她,沿着镇上一条河,像是在闲庭散步。

    “……是男孩还是女孩?”他毫无征兆的问她。

    佳南怔了怔,侧过脸,他却一直看着静静流淌的河水,没有露出丝毫的表情。

    “那个时候怎么可能知道?”她笑得云淡风轻,时光真有着一种可怕的魔力,那样的伤痛,此刻再想起来,却恍如隔世。

    他转过头,看到她唇角淡漠的笑意,只是倏然抿紧了唇。

    他并没有再追问,佳南亦不去看他,就这样默然走了很久,她终究还是将心底的那丝疑惑说了出来:“为什么带我来这里?”

    他却答非所问:“喜欢这里么?”

    “很漂亮。”佳南的情绪不再像上午那样起伏不定,一如河水缓缓地流淌过,“不过我只是好奇——明明翡海那边已经起了轩然大波,你我都是心知肚明,我留在那里,你会更高兴一些。”

    他看了她一眼,像是意想不到她会这样。

    佳南心口却重重的一沉,有些警惕地看着他,像是忽然明白了什么:“你……你是不是趁我不在,想——”

    “许佳南,我想做什么,不需要趁你不在。”他打断她,语气中似乎夹杂了几分讽刺,放慢了语速,“你觉得,有什么事,是需要背着你做的?”

    佳南涨红了脸,她此刻确实没有与他抗衡的能力,只能讷讷的:“那是为什么?”

    “每次来这里,我都不想回去。”他亦笑了笑,望向河沿岸的一排柳树,目光难得的柔和缱绻,“我妈妈在这里长大。”

    “阿姨的家乡?”佳南一怔,她的记忆中,对陈绥宁的母亲,其实并没有多少印象,只在几年前见过一次,似乎是个温婉美丽的女人,身体一直不好,很少呆在翡海。

    他“嗯”了一声:“今天是她的生日。”

    佳南停下了脚步,直觉的察觉出身边素来犀利的男人,此刻有些恍神。

    “阿姨她……还好么?”她隐约还记得,很久之前的那次见面,陈妈妈拉过自己的手,柔软温和,迥然于她儿子的锋锐犀利。

    “去世了。”他微微扬首,侧脸的线条被阳光切割开,却依然凌厉。

    佳南“啊”了一声,踌躇了一会儿,才问:“怎么会这样?”

    陈绥宁的目光冷得可怕,生生让佳南打了个冷战,不由自主的后退了半步,扭伤聊脚踩到了石子,痛得她皱起眉,身子一个趔趄,往地上摔去。

    他一定不会伸手扶自己,而她也一定不会在他面前呼痛示弱——然而就在摔倒的前一刻,一只手捞住了她的腰,稳稳地将她抱在了胸前。

    这样的接触太过意外,似乎谁都没有想到。而彼此的脸就触手可及,呼吸交错间,这样的亲密,甚似昨晚的纠缠。

    仅仅是数秒之后,陈绥宁已经收敛起表情,很快放开她,转身走向河边,背对着她。

    日影渐渐移到顶心,他立得极为挺直,过了很久,才转头对佳南招了招手:“过来。”

    佳南慢慢的走过去,他很轻柔的将她拉到自己身前,环住她的腰,半揽住她。

    他在她掌心中扣了一块薄薄的石片,握着她的手,向河面扔了出去。扑通,扑通,扑通……整整五六个起伏,那块石片才坠入河底——佳南微微瞪大眼睛,“哎”了一声。

    耳边他轻轻笑了笑,像是能体察到她的惊讶,带着几分突如其来的孩子气。

    仿佛很久之前,他总是会拿一些很新奇的玩意儿逗她玩。他带她去一家餐厅,给她夹菜。那时她有些疑惑的尝了一口,绿绿的,脆脆的:“是什么?”

    他便一本正经的答她:“海带丝。”

    又等她吃了好几筷,他才忍笑告诉她那是“蛇皮”。

    那一次佳南是真的生气了,只觉得恶心,想吐却吐不出来,整整冷战了两天,后来还是那位老管家告诉自己,那是因为自己先前一直上火,他才点了那道菜,又骗自己吃了下去。

    佳南垂下了眼眸,竭力的将那些记忆驱逐开去。他的手却一直没有放开她,这让她微微觉得不安与焦灼。然而更让她不安的,却是陈绥宁提起的,他的母亲去世的事,这样大的事,她然一无所知……而他的态度愈是若有若无,她知道,他的内心,一定愈加在乎。

    他的下颌自然而然地放在她的肩上,因为这俩日并未刻意注重仪容,下巴有些渣渣的刺痛:“回去吧。”

    简简单单的一句“回去”,并未有多少感情,却让佳南有些心惊胆战。

    在这里的数日,她虽憎恨他,躲避他,言语间彼此伤害,却也隐隐的庆幸不用回去翡海对难堪地现实。真正回去了,自己依旧要面对病情未见好转的父亲,铺天盖地的丑闻,甚至……他的妻子生了孩子,这个时候媒体不炒作,还有什么更好的时机?

    “不想回去么?”他笑了笑,仿佛是以前溺爱她的时候一样,在她的颊上轻轻一吻,“小囡,总要面对的。”

    他们带了很多腊肉和新鲜的蔬菜回去,和老夫妇告别的时候,佳南心底还是隐隐有些难受,倒是老妈妈很热情的抱了抱她:“下次再来。”

    直到陈绥宁开车上路,她才有些怔然的从情绪中抽身,问:“你……给他们钱了吗?”

    他勾了勾唇角,却没有回答。

    佳南讷讷的转过头,一下子安静下来,只有冷气均匀的喷洒开。高速上车辆不多,近乎冷清,佳南倚在靠椅上,看着窗外单调的景致,渐渐有了困意。

    再一次睁开眼睛的时候,才发现天色已经全黑,而车子停在了离翡海高速出口不远的服务,驾驶座上并没有人。

    佳南解开安全带下车,茫然的黑夜之中,陈绥宁依着车门,指尖夹着一支烟,此刻正点燃着,一点星分外耀眼。

    “陈绥宁……你是不是急着去医院?”佳南忍不住问,“要去看孩子吗?”

    他没有说话,只在暗夜中转身,目光找到她的位置,淡淡的问:“怎么了?”

    佳南踌躇了一会儿,有些不安,还是开口:“我让人来接我吧。”

    他却没答话,坐进车里,开了灯,等到她坐在身边,才微微挑起眉梢,嘲讽的说:“我忘了,舒凌和你爸爸是在同一间医院。”

    此刻的医院,必然已经被媒体的长枪大炮重重包围了,她不想再因为他而上丑闻头条。

    他并没有看她,只是漫不经心的发动车子,侧脸线条异常的漠然:“你不是要去看你爸爸么?正好顺路,我带你过去。”

    车子飞驰在翡海的大街上,佳南看着熟悉的城市,车窗外的灯光倾泻在身上、脸上,好似凉水,衬衣下的肌肤上细细密密的激起了一层疙瘩。她定了定神,竭力用平静的语气说:“你老婆看到了不大好。”

    他哧的一声笑了,终于侧头看她一眼:“你还有五分钟时间,不妨试试看,能不能让我回心转意。”

    佳南垂了头,指甲几乎将掌心掐破,脑海里却是一片空白,什么都说不出来。

    “为什么?”良久,她也只是问出了这样一句话,“你不是很爱她?”

    他在等红灯的时候倾身,拍了拍她的脸:“小丫头,你可以猜猜看。”

    她避开,秀气的眉头紧紧皱着:“你……在用我惩罚她?”

    陈绥宁唇角的弧度更深一些,却意味深长地说:“我舍不得。”

    似是有些歧义,舍不得自己的妻子受伤害,还是舍不得用他做工具?佳南一愣,红灯转绿,车子依旧飞驰出去,他不再理她,转了个弯,路的尽头就是医院。

    他将车子驶进地下车库,而佳南忍不住侧头去看医院的门口,他分明是察觉到了她的不安,却始终微笑着沉默,直到将车子停好:“下车。”

    佳南一时间没动,他十分好心的侧身替她解开安全带,又将车门打开,语气却严厉了些:“下车。”

    停车场的灯将这个地下幽闭的世界照得分外透明,这样的地方却是最常被偷拍的地方——你看不到的角落,有时候才会藏着一双甚至数双让你觉得战栗的眼睛。佳南低着头,脚步又急又快,身后脚步声却依然不疾不徐的追上来,拉住她的手臂:“走这么快干什么?”

    佳南一抬头,对上那双亮得慑人的眼睛,似乎还隐匿着若有若无的笑意,她愈发的恼怒,用力的挣了挣。

    许是她着恼且小心翼翼警惕的表情太过生动,陈绥宁索性停下脚步,原本拉着她的手顺势滑到她腰间,侧身就重重的吻下去。

    佳南被他圈在怀里,动弹不得,睁开眼睛只看到他含着笑意的黑亮眸子,刻意的作弄她。她又急又气,重重的在他唇上咬了一口,一股腥甜的味道便在唇齿间蔓延开。他的瞳孔在瞬间收缩了一下,适才还只是侧身随意的吻她,此刻却转过身,加深了这个吻。他的一只手得寸进尺的扣在她后脑上,几乎将他一头长发揉乱,进而强硬的撬开她的牙齿,逼得她与自己气息交缠,却始终难以挣脱。

    也不知这样吻了多久,从一开始刻意的惩罚,渐渐地沉迷,直到不能自拔,陈绥宁慢慢的放开他,只拿自己的额头抵着她的,低低喘着气说:“还要躲开么?”

    她一张小脸通红,眼睛尤甚,显是又气又怕,还没开口,却看见一旁有人大步走来,径直走到陈绥宁面前,眼神锐利得像是刀锋:“陈绥宁,你就是这样对舒凌的?”

    陈绥宁微微松开环着佳南的手,眼神懒懒的看着那个年轻人:“周总,那是我们夫妻之间的事,就不劳你操心了。”

    周毅惟冷冷地说:“你在外边包养谁、包养几个都无所谓,可她要是因为这件事难过,我不会放过你。”他转身离开前,看了佳南一眼,眼中满是鄙夷。

    陈绥宁忽然踏上了一步,半挡在佳南身前,声音甚至比周毅惟之前的更加冰冷:“舒凌都不管我的事,周总还真是操心了。至于说起让她难过,不知道当初是谁逼得她心灰意冷。”

    周毅惟眼神微微一黯,终究抿紧了唇,什么都不说,转身离开。

    佳南一直站在原地,直到陈绥宁不耐烦的拉了她一把:“走吧。”

    她便木然的跟着他,脑海中却一直反复出现那句话“你在外边包养谁、包养几个都无所谓”,就连他鄙薄的目光也一再重现——心底隐隐钝痛起来……她并不认识这个人,可她知道……从此以后,她会一次次的接触到这样的目光,凉薄的,鄙夷的,别无选择,亦无从辩驳。

    他亦不开口,直到在电梯口看着她选择了另一部电梯。

    这一次,陈绥宁却没再拦她,只是深深看了她一眼,在电梯门阖上前,沉声说:“一会儿我让司机来接你。”

    她的目光只是垂望着地面,金属光泽的电梯门便将这道瘦弱的身影隐匿起来了。

    父亲躺在床上,依旧是老状况,佳南仔细的问过了护士和大夫,又替他擦了擦身子,一转头看到沈容站在自己身后,表情略有些复杂。

    她有些不自然的笑了笑,站直身子:“你来看爸爸?”

    他静静地看着她,良久,仿佛是怕惊动床上的老人,低声说:“小姐,我们谈谈。”

    佳南跟在他的身后,两人一直走到了这层病房的走廊尽头,他才停下脚步,声音低沉:“我不知道……你会用那样的办法给先生解围。”

    佳南的心倏然跳快一拍,条件反射的看他一眼。

    沈容的目光那样愤怒,像是怒其不争:“还是说,你一直忘不了他?”

    她微微张开嘴,一个音节都发不出声,心底却大恸,是啊……没人能理解自己这样的挣扎究竟是为了什么,没有人。

    佳南努力地平复呼吸,过了许久,有些木然的望向窗外的夜色,缓缓地说:“没什么,我们是……各取所需。”

    “他需求你什么?”沈容的眼神渐渐暴怒,“你现在这样……全世界都知道了,你还要和他在一起?”

    佳南有些茫然的摇摇头,却很快的说:“这些都没什么大不了的,爸爸没事就好了。”她顿了顿,却又展颜一笑,只是笑容微微有些单薄:“我再去看看爸爸,你也早点回去吧。”

    纤瘦的身影像是在逃避什么,很快的离开了,而沈容站在原地,眸色中的怒气渐渐消退,取而代之的,却是一种刻骨的恨意。

    直到探完父亲,走进电梯,沈容都没有再出现,佳南一直走到医院急诊厅,才想起来陈绥宁说过让司机来接。从小镇上回来她就没带手机,身边就连现金都没有,一时间停下脚步,有些踌躇。

    “许小姐。”有人隔着十几米的距离叫了她一声,“陈先生让我在这里等您。”

    是陈绥宁的助理,佳南点了点头:“走吧。”

    小孙很是得体,亦是怕她尴尬,并没有提到陈太太,只说:“他说让你在这里等他,他还在楼上,马上就下来了。”

    佳南点了点头,大厅里一排排塑料座椅空荡荡的,分外冷清,她随口问:“是男孩还是女孩?”

    “男孩。”

    一时间谁都没说话,虽是夏末,都还穿着短袖的衣裳,佳南坐下的时候,却觉得椅子冰凉,不经意间身子都颤了颤。

    “应付媒体很辛苦吧?”佳南望了望漆黑的大门,微微抿了抿唇。

    “是挺辛苦的。”小孙笑了笑,素来一本正经的样子此刻倒有几分促狭,“他们都挤在城西,连空调上都有狗仔爬上去想要偷拍。”

    佳南怔了怔。

    “陈先生怎么会让……”小孙顿了顿,换了说辞,“……她受到惊扰。她生产前两日,就放出风声说产房在圣玛丽医院。”

    生产前两日,他们还在小镇上,他能这样放心的带自己离开,果然是已经将一切安排妥当。大理石地面清理得极干净,几乎能倒映出人影来,佳南低了头,若有所思的看着,心中却远没有外表那样平静,她忽然有些明白陈绥宁带自己出去散心的原因了,双手放在膝盖上,有些痉挛的握起来——直到叮的一声,电梯在一楼停了下来。

    佳南并没有抬头,直到视线里出现了银灰色且笔挺的西裤裤脚。她很快的站起来,转身就走。

    陈绥宁只来得及瞥了一眼她有些苍白的脸色,于是侧身看了看小孙。一贯谨慎细致的助理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直直的回视上司,陈绥宁想了想,伸出手:“车钥匙给我,你先回去吧。”

    小孙已经将车子停在门口,陈绥宁快步追上的时候,佳南倚着车门,依旧心不在焉地样子,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便拉开车门,等她坐进来,难得心情极好的勾了勾唇角:“吃晚饭了么?”

    “没有。”佳南定定神,像是要找些事做,低头看看腕上的手表,九点四十。

    他们依旧开着来时的那辆车,陈绥宁饶有兴趣的说:“厨艺有进步么?”

    佳南抿了抿唇,并未答话。以前闲着没事,她喜欢做菜,虽然味道未必好,却也逼着他吃过。这段时间父亲身体一直不好,她偶尔呆在家里,学着煲汤做菜,多少又进步了,味道或许依旧比不上家中惯常做饭的阿姨,只是许彦海吃了开心,她便觉得足够了。

    “带了这么多新鲜蔬菜和腊肉回来,不如你试试?”陈绥宁淡淡笑着,虽是问句,语气却是不容她置喙的。

    “这么晚了,你要是饿了,就去毓荣坊吃些东西吧,我做得不好吃。”

    毓荣坊是他惯常爱去的地方,在翡海亦是首屈一指的私人会所,这个时间,不要说夜宵,就是他要满汉全席,照样能给他整出满满一桌。

    她拒绝,他便更有兴味:“我只想吃你做的。”

    佳南勉强笑笑,将腕表抬给他看:“快十点了,超市都关门了。住的地方柴米油盐什么都没有。”

    陈绥宁看了眼时间,若有所思的看她一眼,恰好车子开到路口,冷不防他便转了弯,浅浅笑了笑:“我有办法。”

    车子开得极快,沿着大到径直停在了翡海最是繁盛的CBD闹区,只是这个时候商家大多闭门,人流也渐渐褪去,城市中仿佛只剩下在高楼大厦中不断穿梭的透明气流,无所不在,直至将暑气吹拂开。

    佳南看着他将车停在了君天大厦的停车场,然后拉着她下车,一路往商场门口走去。

    商场十点闭门,九点半便开始清客,此刻九点五十五,就连大门都已经半闭起来,隐约看到保安在巡检。

    佳南与他并肩站着,忍不住说,“走吧,关门了。”

    陈绥宁依旧抱着手臂站在原地,只低头对她笑了笑:“再等等。”

    片刻之后,有人矮着身子从门下钻出来,气喘吁吁的站在陈绥宁面前:“陈先生,久等了。”

    他随意的点点头:“超市还能买些东西么?麻烦了,耽误你下班。”

    原本落下一半的电动门便缓缓往上打开了,那人抹了把汗,脸上哪里敢露出一丝情绪,倒是满脸堆笑:“哪里的话。这几天月末盘点,本来就加班。”

    君天大厦亦是OME旗下的大型综合商场,一楼聚集着世界各地的奢侈品牌门店,顶楼是人气极旺的美食城,平时总是人头攒动,从未像现在这样冷清。

    佳南的鞋跟敲打在刚刚打扫干净的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远远地回荡着,分外的悦耳。商场里的灯亦闭了大半,一楼的钻戒、香水、华服、名表……各色世界奢侈品牌的店铺都闭了门,半暗的光线中,倒透出一股低调的奢华与优雅,与平时闲逛的感觉截然不同。

    他似乎注意到她微微异样的神情,狭长明秀的眼中透出些许光彩,俯身在她耳边说:“好玩么?还是想去逛逛?”

    气流微微拨起她耳边的碎发,佳南有些不适应,只是摇了摇头,平静的说:“太兴师动众了。”

    他恍若不闻,只带着她坐上自动扶梯,慢慢的下去地下一层超市。

    电梯发出规律而柔和的机械声响,底下却不似楼上,是灯火通明的。佳南被光线煞痛眼睛,这个平日里极热闹的超市,站在这个角度看过去,货架码放整齐,异样的安静,也就越发显得空旷。

    二十多道付款通道都已经关闭,只留下一条,一旁站着一名工作人员,早早的将推车准备好,恭恭敬敬的喊了一声“陈先生”。

    陈绥宁停下脚步,瞥了佳南一眼:“好了,想买什么,这总不会少了吧?”

    佳南一声不吭的接过了推车,走在前边,陈绥宁回头吩咐了一句“不用跟着”,不急不缓的走在离她三两步远的地方。

    她如今住着的那处公寓,厨房里虽从未开伙,厨具碗筷是一应俱全,只缺了些调味用料。佳南在货架中穿梭了一会儿,便基本买齐了,一回头陈绥宁依旧抱着双臂,靠着一个货架看着自己,明亮的灯光映照在他深邃黑亮的眸子里,倒是无波无澜。

    “好了。”她并没有和他多说,只是迟疑着停下脚步,“……要结账吗?”

    他的唇角勾起一丝微笑,走到她身边,随手揽了她的肩膀:“来都来了,多买一些吧。”

    佳南十指握紧了推车,因为用力,失去血色的手背上现出一条条青筋:“还要买什么?”

    他径自带着她去果蔬区,随手就拿些有机蔬菜往购物车里扔。

    佳南只是站着,良久,才冷冷地说:“就今晚这一顿,买这么多也是浪费。”

    他正将一整盒娃娃菜往堆得小山似的推车里扔,闲闲抬头看了她一眼,轻轻笑了声:“许佳南,你最好别破坏我的好心情。”

    佳南咬了咬唇,看着他“心情极好”的买了这么多在自己看来根本用不上的吃食,一言不发。

    收银通道亦只开了一条,店员和先前经理模样的男子依旧等在那里,看到两人过来,经理赔着笑:“抱歉耽误您时间,这些东西还要再过一遍扫描,不然库存对不上。”

    陈绥宁倒是温和的笑了笑:“钱当然是要付的。”

    店员忙接过了购物车,一一扫描价格,机器滴滴的声音在空旷的夜间很是清晰,最后屏幕上显示了一个数字,陈绥宁去拿钱包的时候,才发现身边的东西都在进产房的时候交给助理了。他皱了皱眉,自然而然的回头:“带钱了么?”

    “没有。”佳南直接回他,答完才觉得有些异样,这样倒像是两人一起来吃霸王餐——年轻的店员早就忍不住,抿唇微笑起来。

    “陈先生,不用不用,这是为了对账的。”经理忙开口,化解这片刻尴尬,“不早了,我送你们出去吧。”

    到底只是记了账,推着购物车到了停车场,又一一的搬上车,陈绥宁踩下油门,往住处驶去。

    数日不住的公寓因为一直有人打扫,尘土不沾,依旧干净整洁。只是从小镇上带来的特产、超市买的食材堆在厨房的地上,倒颇有些凌乱。

    他既然要吃她亲手煮的菜,佳南倒也没有反驳,只是皱着眉,敲了几个鸡蛋打蛋羹,又切了些煮过的腌肉,和米饭一起炖上——看看时间堪堪指向十二点了,她本就没心思做什么饭,敷衍一下也就过去了。

    “蛋羹?腌肉?”身后凉凉的男人声音,“小囡,就这么打发我?”

    佳南没理他,蹲在地上收拾一地的狼籍,冷不防被人从腰上揽住拉了起来,就这样被他自后往前的抱在胸前,有些薄凉的唇贴在了自己的后颈上。

    蛋羹扑扑的煮沸了,有蒸汽将那锅盖顶的一跳一跳,佳南强挣开他的手,去掀锅盖。

    他低低笑了声,重新伸手将她捞回怀里,声音低沉,又似含着别样的情愫:“别去管它。”

    他紧贴着她的身体,她很轻易的能感受到他身体的变化,这个时候……对于身后的男人,似乎脸吃饭都变得无关紧要——她知道他想干什么。

    他的手已经探入她薄薄的T恤内,一下下的点燃起火星。然而对佳南来说,这并不是情欲的火星——而是愤怒,她忍耐至今的愤怒。

    要回到翡海之前的担惊受怕,停车场那个陌生人投向自己的鄙夷目光,在父亲床边痛恨自己的懦弱无能,沈容望向自己时愤怒的眼神,以及最后的导火索——他的为所欲为。

    “陈绥宁,你这样快活么?”她忽然开口,用异常冷静地声音说,“刚刚有了儿子,家里还有情妇等着,让你为所欲为。”

    他的动作顿了顿,蒸汽的声音嗤嗤的,愈发的响。

    佳南趁着他一怔,挣脱开他的禁锢,径直伸手将火关了,反身面对着他,似笑非笑:“饭和菜都好了,你现在……是想先填饱肚子,还先上床?我都可以。”

    他的个子比她高了一个半头,眼神亦是居高临下,沉沉望着她,英俊的脸上找不出丝毫表情。

    佳南兀自仰了头笑,反倒不依不饶起来:“吃饭的话,我来盛饭;上床的话……我去洗澡——我忘了是不是你告诉我的,哪怕是做情妇,也要敬业。”

    那双乌黑的眸子里已经酝酿起了风暴,佳南却快意的笑着,现在自己似乎能稍稍触摸到他的喜怒规律了……哪怕,她知道这会让自己付出了惨痛的代价——可是与他加之在自己身上的痛苦与伤害相比,那些又算什么呢?

    哪怕他只有片刻的失态,她都觉得快慰。

    陈绥宁黑色的双眸中渐渐积蓄起怒气,语气却是平静的:“我选后一样。”

    “好。”佳南嫣然一笑,转身揭开锅盖,似乎并不觉得烫手,直接端起了那碗蛋羹,反手就倒进水池里,“走吧。”

    月季式样的极品国瓷汤盆哐啷一声,摔碎在身后,佳南从他与厨柜的空隙间挤出去,径直走向卧房。厨房是开放式的,只走出了两三步便是客厅,他将她追上,拖住她的手腕,沉声说:“先等等。”

    佳南听话的停下脚步,睫毛却微微一颤,等待一场疾风暴雨。

    “你是怎么了?”身后他的声音此刻听起来,倒有几分闲散,“今天是存了心要让我不舒服?”

    “彼此彼此。”佳南讥诮的笑了笑,秀美的双目若有若无的看了看地上的羊毛地毯,“你想在这里?”

    他眯了眯眼睛,只伸手松了松领口,微笑:“脾气说大就大了?”

    佳南的掌心灼烫一片,她努力地将所有的注意力放在肉体的痛楚上,尽量平息心底翻滚的激烈情绪:“陈绥宁,现在我对你的种种,你还不满意?你……是有多恨我?”

    陈绥宁俯身在茶几上拿了一包烟,抽出一支点上,嘴角微笑的弧度不变:“小囡,你现在这样,是对我好么?”他带了几丝讥讽和轻佻拍拍她的脸颊,“有几个女人敢对自己的金主这样说话?”

    佳南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定定地看着他,良久,嗤笑了一声:“陈先生的选择有很多,名媛,明星,当然都比我强。”

    “可惜,她没有瘫在床上、等着坐牢的父亲。”陈绥宁的目光渐渐转为冷厉,夹了烟的那只手抬起她的下颌,“你最好还是乖一点。”

    佳南重重的咬住下唇,此刻之前强装的坚强终于微微裂开缝隙,她看着眼前这个外表英俊、内心却极冷酷的年轻男人,眼神一分分的黯然下去。

    “陈绥宁,你还记不记得我以前……其实自闭?”她不再看他,慢慢的坐下去,“不知道为什么,只有在你面前,才骄纵放肆,才敢说话。”

    他依旧站着,看到她缩着双肩,缓慢却又自顾自的说下去,心底的某处竟也轻颤了一下,“嗯”了一声。

    “爸爸对我和妈妈一直不算好……妈妈死的时候,我恨死他他在外面找不三不四的女人。如果不是因为这个……妈妈的病或许会好起来。哪怕后来爸爸忽然对我百依百顺,我心里……还是恨他的。”她一字一句的说,面色惨白,“那个时候我对你说过的话,原来你都记着——这些话我从没对别人说过,只告诉过你,所以你就这样对我。”

    陈绥宁指尖的烟灰轻轻坠了一截在洁白柔软的地毯上,落下一块四散的污渍。他还记得是在国外旅行。他们住很普通的家庭旅馆,欧罗巴式的拱形窗台上种满了鲜花,月色落进来,地上的影子亦是高低起伏,葱葱郁郁。

    那时她还小,一起的时候他对她的亲密动作只限于亲吻,再情难自禁,他总能忍下来,然后替她拨拨额发,吻她的前额说:“睡吧。”

    她就在缩在他怀里,小小的脸颊蹭着他的肩窝,一字一句的告诉他那些心事,直到迷迷糊糊地睡着。他将她抱得更紧一些,几乎要嵌进怀里,轻声安慰她:“小囡,我不会这样对你。”

    那时她的世界对他而言,透明得就像是琉璃,比任何人都清晰,比任何人都黑白分明。她将所有的心事告诉他,却并不知道在数年后,这个男人依然记得她的话,并且以此……作为一把利刃,狠狠捅进她的胸口。

    他从一开始,就知道怎样去折磨她——她的母亲因父亲的情妇们而死,那么他便要她当自己的情妇。甚至不用报纸的添油加醋、旁人的闲言闲语,那种自我坚持被慢慢磨耗的痛楚,就能让她一步步的走向黑暗与崩溃。

    有意带她离开翡海,有意选在今天回来,有意一道去医院,有意让她做菜……甚至上床,只是为了提醒她,她正在做以前那样痛恨的事——侵蚀一个无辜的女人的家庭,和幸福。

    这一刻佳南的脸上褪尽了血色,竟叫他恍惚的觉得,或许她下一秒就会昏厥,或者死去。他的双眉终于蹙起来,冷冷地开口:“所以,你觉得我带你离开翡海,是为了折磨你脆弱的道德感?”

    她像是一座雕塑,坐在那里,生硬冰冷,良久,才声音嘶哑:“不是么?”

    陈绥宁微微垂下眼眸,他的睫毛极长,亦替他掩盖起那一刻的动容,只淡淡的不置可否:“你说是就是吧。”

    他站起来,将烟头摁灭在烟灰缸中,脸上微露倦容。站起来的时候,却看见佳南的手上一串燎起的水泡,他抿了抿唇,一言不发的拿了钥匙走向门口,只在餐桌边的橱柜旁顿了顿,似乎打开橱门取了什么东西,然后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大门重重的甩上了,佳南的身子终于动了动,手上的灼痛像是要蔓延到心脏,她站起来,不得不给自己找些事做,免得想起那些不堪的事。

    打开冷水笼头,将手放在下面冲了足足有一刻钟,她才努力地去回想,不知道阿姨将药箱放在了哪里。或许是卧室……她甩着湿漉漉的手,客厅餐桌边的橱柜却还开着,红色的十字十分明显。她停下脚步,在里边翻找出一支烫伤药膏涂上去。

    做完这一切,她竟又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反正今晚也会失眠吧……她有些自嘲地想着,打开了电脑。踌躇了片刻,在搜索引擎上打上如今自己最不愿看到的三个字,然后静静地摁下“开始”。

    离开之前,这个名字下边会有数百页的新闻,都是关于情妇丑闻的。然而现在,紧跟着这个名字的,是财经频道公布的OME下一季战略决策。之前的那些花边绯闻,仿佛被清扫一空,从不曾在这个世界上存在过。佳南点开第二页……直到最后,也没有找出丝毫痕迹。

    他到底还是有在意的人……佳南冷冷笑了笑,大约是怕影响舒凌的情绪,他还是将那些新闻撤走了——反正对自己来说,该知道的人,一个个都知道了。

    天色将明未明,窗外的黛青色的城市依然在沉睡,佳南却独自的坐在书桌前,一丝睡意也无。

    陈绥宁第二日来到医院时,在母婴套间的客厅里等了许久。医生刚刚来检查过,舒凌随意的靠在床头,刚刚出生的孩子就睡在自己手边的小床上。

    她的精神状态极好,一点都不像刚刚生产过,只是用手指逗弄着孩子,嘴角的笑容沉静温暖,见到陈绥宁便扬起了更深的笑意:“这么早来看我?”

    他的脸色倒看起来不怎么好,眼下略略有些青色,走到小床边,低头望着皮肤还有些通红的小婴儿,语气也温柔了许多:“昨晚来的时候,你睡着了。”

    舒凌“哦”了一声,只是笑:“比预产期早了一些,我还没住院呢,昨天白天匆匆忙忙的被送进来,小家伙就出来了。”

    他不由抬头去看她,原本这个女人美丽却不柔媚,此刻或许是因为有了孩子,眼角眉梢,竟也温暖润泽起来,不复以往的冷漠锋锐。

    “取名字了么?”

    “还没有。”舒凌难得孩子气的苦恼,“总觉得选不好。”

    他笑了笑,小婴儿的眼睛慢慢睁开,小小的手挥舞起来,恰好抓到陈绥宁的手指。那根本算不上力道吧,小小的,简直能让人从心底觉得柔软。

    他的眉宇舒展开,清隽的侧颜愈发显得俊美。

    “你竟然喜欢孩子?”舒凌抿唇微笑,“真看不出来。”

    他不置可否,依旧去逗弄小婴儿。

    “陈少想要孩子,愿意给你生的女人,大概能从这里排到底楼。”舒凌笑眯眯的打趣他,“你不妨试试看。”

    其实他们之前开过更加过分的玩笑,他总是微笑,并不还击,只有这一次,他唇角的笑渐渐冷淡下来,从孩子手中抽走了自己的手指,一言不发的在沙发上坐下。

    舒凌察觉到他浓重的不悦,略略有些惊讶,忍不住问:“你怎么了?”话一出口,便觉得自己真傻……还能怎么了,一定还是她。

    难道是当了母亲,整个人都开始迟钝了?她苦笑:“你的效率够高,走的第二天,《北都周刊》就刊登道歉声明了。现在风平浪静,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他眉锋微微一抬,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怕你一个孕妇受影响。”

    舒凌扑哧一笑:“少来。OME的公关部加班加点,Andy三天老了五岁。你倒好,带着人出去游山玩水——到底是为了谁,大家心知肚明。”

    Andy负责OME公关,前些天确实兵荒马乱,工作完成得却是极出色的。陈绥宁十指轻抵交叠,却淡淡的否认:“我为什么要为她做这些事?”

    舒凌沉默了一会儿,安静的病房里只有孩子踢腿的声音,她慢慢的开口:“当局者迷,倒是我这个旁观的,看得比你们都清楚。”

    他抬起眸子,毫不避让的与她视线相交。

    “你觉得那是恨——可是恨一个人,只会想着让对方生不如死,而不会时时刻刻将她捆在身边。恨一个人,不会一而再再而三的去找她的替代品。”她自若的将额发夹在而后,看了儿子一眼,轻轻叹了口气,“我这是怎么了?一夜之间,好像心软了,以前觉得什么都和我没关系,现在倒有些觉得感慨,许小姐其实很可怜——”

    话没有说完,病房的门却被推开了,来的是舒凌的父亲舒卫国。他如今自然不再看着那个冷清的水果摊,项上与手上都戴着金晃晃的链子与戒指,俨然是一副暴发户老板的模样。

    陈绥宁微微皱眉,极为礼貌的叫了声爸爸,事实上,每次见到他,他都会怀疑舒凌是不是真的在那样的家庭出生,却出落得这么清冷骄傲。

    舒卫国见到女婿,显是想说什么,倒是舒凌拦在前头:“爸爸,来看你外孙。”

    他点点头,逗了逗外孙,一回头,陈绥宁却已经不在了。

    “阿凌,报纸上那些事,到底是不是真的?”他压低了声音,终究还是不放心,又问了一遍。

    “假的。”舒凌利落的回他,“不是早就解释过了么?”

    “就算是假的,围在他身边的女人也不会少。阿凌,你还是要当心。”舒卫国叹口气,只是无端的觉得女婿的态度有些冷淡,他顿了顿说,“至于那些狐狸精,下次爸爸看到一个,帮你教训一个。”

    佳南是在午休的时候接到陈绥宁助理的电话的,语气一如既往的恭谨平淡,简单的告诉她陈绥宁离开翡海出差。

    是在告诉她这这段时间不用去那套公寓了吧?她沉默着挂了电话,有些嘲讽的勾起唇角:本就是一场交易,这样公事公办也不错。她拿手指轻轻揉着自己的太阳穴,倒也觉得轻松。

    秘书敲了敲门,提醒她下午的会议,佳南答应了一声。昨晚一晚没睡,她本以为今天一定会不适应,可这副身体倒像是经过了种种折磨,却越加的坚强起来。手上那一串水泡渐渐瘪了下去,颜色略略有些狰狞,因为涂着药膏的缘故,倒也不觉得如何疼痛。

    工作节奏照旧很快,晨会,检查,报告,会议……似乎没有停下歇一口气的时候,她甚至没有去注意同事们对待自己的态度是不是起了变化。身边的人不是傻子,以前她还不是经理,或许有人还会同她八卦,现在却不一样了——爸爸很早之前告诉她人心隔肚皮,他们也许信了那些澄清的报道,又或者压根没信,却始终不会叫她看出来。

    光线一下子拉暗了,营销部的同事在谈黄金周的工作部署,PPT上的图片一张张滑过,都是周边景点的,有一张古镇的照片似曾相识,佳南怔了怔,思绪一下子飘散开了。

    在小镇上悠闲度日自然是好,大多数时候,而她就在小院里看看电视,翻翻小说,因为远离了一切电子通讯,倒觉得很自然舒服——只是有他在身边,哪怕他并不爱说话,她却总觉得胆战心惊。

    “许经理?”秘书轻声唤她,“许经理……会议结束了。”

    灯光渐渐地转亮,所有人都看着她,她笑了笑:“辛苦大家了。”

    同事纷纷离开会议室,投影仪发出嗡嗡的声响,佳南的指尖拢着纸杯,轻轻拨弄着。正在整理会议纪要的秘书看了她一眼,说:“之前您吩咐的,给陆经理孩子的礼物已经准备好,昨天送过去了。”

    眨眼间陆嫣的孩子已经满月,虽然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打算重新开始工作,佳南也总是让秘书跟进着,她心底还是极为信任她,并且希望她能回来工作的。

    “好,我会给她打电话问候一下。”佳南点了点头,却看到秘书欲言又止。

    “怎么了?”

    “我去的时候也按照你的意思,婉转表达了管理层的想法,只是陆经理并没有要回来的意思。而且……”

    “什么?”

    “OME的关北酒店如今也差不多完工了,我看到她家里有一叠关北的宣传手册。”

    佳南眉心浅浅的皱了皱,却并没有露出什么情绪,只说:“知道了。”

    她等秘书先出去,先打电话给沈容,稍微交待了几句话,只听到对方说:“你等我消息。”她说了声好,挂断前,沈容踌躇着说:“小姐……昨天在医院,对不起。”

    她似乎全然不记得昨天发生了什么事,笑了笑便挂了电话,直到晚上,才收到消息,OME内部风传陆嫣出任关北酒店总经理。

    佳南是在家中收到这封确认邮件的,看完的时候掌心滑腻腻的,几乎握不住鼠标。滨海遭了极大的变故,这件事固然是父亲引狼入室,加上旁人的落井下石,最后逼迫自己不得不去向陈绥宁求助——她当时不是没有想过这一切是不是陈绥宁设下的陷阱。甚至在医院最不堪的那一夜,她就这样问过他,即便是此刻,她依旧记得他倨傲的目光,冷冷地告诉她:“……邵勋和博列尼背后捅了你爸爸一刀,这件事与我无关。”

    她怎么这么傻?竟没有想到这句话还有另一层含义,邵勋和博列尼的所作所为或许真的与他无关——可他早就掐算好了这场官司,在需要陆嫣回来缓冲矛盾的时候不动声色的、早早的将她调开,或许那个时候他便许诺了她一个未来的总经理。

    而偏偏那家酒店在翡海城东,按照超五星的标准营建。这对财大气粗的OME来说,或许算不了什么,可是对已经是风雨飘摇的许家和滨海,却是极强劲的对手了。

    到底还是忍不住,拨了电话。其实她压根不知道此刻陈绥宁在哪里,又或者在干什么,等了许久,他却始终没有接起那支私人电话。一口气郁结在胸口的地方,佳南忍不住推开窗,对着夜色深深呼吸了两口。

    另一个城市,陈绥宁在觥筹交错中微微眯起眼睛,其实并未喝多少酒,他却觉得有些倦了,指尖揉了揉眉心,同桌相熟的客户便笑:“陈总,还早呢,要不要再去哪里坐坐?”

    他自然知道对方的意思,只笑了笑:“房间就在楼上,还真的懒得再出去了。”

    那人哈哈笑了笑,素来精明的眼睛里闪过一道光亮:“现在好了,什么惊喜都有上门服务。”陈绥宁并不接话,只浅浅笑了笑的,等着散席。

    套房就是在楼上,公关经理ANDY陪着他,见到他靠着扶手,微微阖着眼睛,忍不住开口:“老大,其实你不必亲自过来的,之前大致都已经谈妥了……”

    他“嗯”了一声,原本可以不回答的,却又一字一句的说:“我不放心。”说完才一怔,这句话像是解释给下属听,可他自己心里清楚,那仿佛是……说给自己听的,舒凌对自己说了那些话之后,心里为什么会这样烦躁?径直便飞来这里,仿佛是不愿去面对什么。他伸手扯了扯领口,拿起桌上的手机看了一眼,一个未接来电。

    这个电话他一直随身带着,却几乎从来不用,亦少有人找。陈绥宁拨开电话簿,上边只孤零零一个号码,他唇角微微一勾,摁下通话。

    上一次这个电话响起来,那时他早就知道她会回来找他,并不惊讶。而这一次……陈绥宁忽然想起很久以前,只要半天不见,她便喜欢给自己打电话,电话里其实并不会说什么重要的事,常常手机放在耳边,听着他的呼吸,她便慢慢睡过去了。他每次都拿这样傻的她毫无办法,偏偏她还理直气壮:“……这样我说不定能梦到你呢。”

    熟悉的嘟嘟声,接通的时候,听到一声熟悉的“喂”,陈绥宁便怔了怔,又或许喝了几杯酒,他连声音都异常低沉温柔:“宝贝,什么事?”

    Andy在一旁察言观色,见老板的脸部线条刹那间柔和下来,只以为是给刚生完儿子的爱妻打电话,倒很识相的避去了窗边。

    许佳南冷冷笑了声,直接问:“陈绥宁,陆嫣要去关北做总经理了?”

    唇角的微笑渐渐抿成一道笔直的线,他终于恢复清明锐利的眼神,语气却依旧慵懒:“怎么?”

    “这么说,你默认了。”佳南竭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却无论如何,掩饰不了语气中那丝凉意。

    “陆嫣这样的人才,我放过了,猎头公司也不会放过,怎么?想挖她回来?”陈绥宁淡淡的说,一副公事公办的语气。

    “你亲自选去的人,我怎么敢要。”她笑了笑,“只是为了我们许家,你未免也太费心思了。”

    陈绥宁的瞳孔蓦然缩了缩,顿了顿:“为了你们许家?”

    “我爸爸不过是在陈叔叔病重的那两年,驳了你几项建议,你究竟要记恨到什么时候?”佳南的声音里终于多了丝疲倦,又仿佛空空的,什么都抓不住,“你想要赶尽杀绝到什么时候?”

    他默然不语,又像是因为她的回答松了口气,只是一双眸子愈发的深黑。良久,听到她最后嘲讽的说:“等你回来,我一定听你的话,听话得像只小狗——陈总还愿不愿意照拂我呢?”

    不等他回话,那边的电话便搁断了,只剩下单调的忙音。

    ANDY笑着走过来:“舒工还好吧——”却意外地看到了陈绥宁的脸色,真正的铁青,连唇角都紧紧地抿着,仿佛下一刻就会暴怒。

    他吞下了下半句话,恰好门铃响了,ANDY忙不迭的跑去开门,一打开,却是一个极漂亮的年轻女孩,微微有些怯意和羞涩:“SPA中心,有人给陈先生预约了精油按摩。”

    ANDY后退了一步,一脸尴尬的看着慢慢踱步出来的陈绥宁,他的脸色依然没有丝毫和缓,修长的身子靠着墙,轻声,却不容置喙的说:“不需要。”

    “那……那我也走了。”ANDY识趣的催促那位小姐离开,悄悄关上了门。

    而陈绥宁静静站了一会儿,取了电话,依旧耐心的拨了之前的号码。

    “你要我的照拂?可以。”他轻描淡写地说,“许佳南,现在就给我赶过来。记住自己说过的话,要乖得……像只小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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